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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汴京城的西北角,距离界北巷使馆区大约有三四里坊的距离上有一间名为永安坊的坊落,却是属于禁军殿前司的产业。然而自显德改元开始,细心的汴梁人便发现,这里已经悄然之间换防,负责把守宿卫这里的士兵由明显操着河北山东口音的禁军变成了河东腔浓郁的外藩兵。汴梁人对于这支外来的军队并不陌生,毕竟去年万胜门外盛极一时的献俘大典是近些年来京城难得一见的盛事景观,西北平夏部落数千老幼被人用索子串在一起押入京师,而那些负责押送献俘的,正是这些头上不戴斗笠戴毡帽的河东兵——那是府州折令公的家兵。

    永安坊的换防原因很简单,已经被大行皇帝郭威赐死的邺帅王殷的幕僚亲卫甲士全部被软禁在这里。

    王殷的案子并不曾公审,也就没有结案一说,因此他虽然死了,却并不能给他定罪。王殷本人的罪名不彰,也就无法按律刑治其家人部署。再加上郭威驾崩柴荣嗣位,京师里面大大小小的人物眼睛全都盯着大宁宫,新旧交替之际进退辅臣警跸宫禁整肃营伍禁绝交通,京城内气氛外松内紧,表面上看去一派平和,内里实则分外紧张肃杀。平头百姓们不懂,达官显贵们却看得分明,王殷王峻虽然都已经先后辞世,追随先帝一刀一枪打江山的禁军将领们却依然健在。尽管皇帝临终之前一道旨意将其中位高权重者悉数削了兵权罢归家门,却终不过是为新皇市恩预作安置而已,若不能安抚住这些禁军老将,新皇帝的大位是万万坐不稳的。

    如今稳稳镇着这朝廷的,里外里不过两股力量罢了,一个是刚刚加了太师荣衔的中书令冯道所代表的文官力量,冯道这是第三次被加封太师了,几十年来兵荒马乱,汴京城头的大王旗帜变幻来去,人们对于谁做天子谁掌兵符早已麻木,这位在朝代鼎革大位更始间始终纵横不倒位不下公卿的冯老令公实是压住汴京人心的最后一块秤砣,无论是庶民百姓还是豪门显贵看不懂宫廷禁地的争争斗斗,他们只看到冯令公还在相位上,这便足够了!

    这是文的!

    至于武的,便是如今掌着枢密院的折从阮折令公了,这年月官爵名位对一位武将而言其实并不值钱,无论是西河郡王的爵位还是尚书令的荣誉职衔在系统庞杂势力庞大的禁军将帅面前都不足道,真正令那些骄兵悍将心生忌惮的,除了折老头子数十年来镇守府州用契丹人和党项人的人头积累起来的赫赫威名之外,便是那实打实的从血里火里挣扎出来白刃搏命连眼睛都不眨的三千折家子弟了。

    倚靠着这三千久经沙场的.子弟兵,折从阮坐在枢密院里便将京畿周边的禁军压制得稳稳的,郭威系的重臣大将们平日里便是再骄狂,此刻也只得老老实实雌伏在府中安分守己坐观局势变化,前几日不过因为某个禁军子弟喝醉了酒无意中说了几句对新皇帝颇有所轻的醉话,折老头子便将深孚众望的禁军大帅曹英唤至枢密毫不留情面地大大申斥了一顿,一向护短出名的曹帅回府之后二话不说便行军法斩了该人将人头送至枢府请老头子验看,这才算交待了这一节。

    曹营尚且如此,还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于轻捋这位折令公的虎须?

    须知这位折家老太爷的实力.并不只在京师,谁不知道,以西北八路军大帅李文革为首的折杨李三家藩镇联盟手中掌握的十州之地数万雄兵便是折某人最坚实的后盾。

    因此王殷的谋士家甲,此刻全部都由折家军看管.监禁。

    王殷是在滋德殿被执的,事发突然,其亲兵衙将几.乎还未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蜂拥而来的折家军解除了武装,随即便押送到了这里,其文臣武将几乎一个没跑掉全部被一网打尽,如今这批昔日里横行不可一世的河北强人上至邺藩首席谋主孙彬下至喂马做饭的火头兵一并被押在永安坊中,每人每日一个杂粮饼子苟延度日。

    在长达五百多人的搜捕名单之上,只有一人没.有归案落网。

    邺藩的新晋谋.士,昔日王峻相府的首席谋主郝崇义于事变当日不知所踪,邺藩的谋臣武士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此人去了哪里,殿前司和开封府全城大索也并未发现此人的踪迹,这位名声在外的智者便仿佛化作了一缕青烟,消失在了京城日趋紧张的气氛中。

    ……

    延州,延安县尉警拿着关凭路引猛看,郝崇义站在一边,面色平静地等待着。那尉警抬起头问道:“你叫郝崇义?”

    郝崇义点了点头,那尉警问道:“来延州作何营生?”

    郝崇义沉思了一下,实话实说道:“久闻延帅大名,某是来投效的!”

    那尉警呆了一下,似乎没弄明白“投效”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扭过脸和另外一个尉警商议了几句,转回头道:“你要到延州来置业兴产么?”

    郝崇义愣了愣,诧异地答道:“要在延帅幕府下效力,先要在延州置业兴产么?”

    那尉警有些不耐烦:“你这人栠地啰嗦,不置业,不兴产,直说便是!”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木头匣子,打开来,内里却是六七枚木头雕刻的印章,他仔细地从中挑选了一个,蘸了印泥便在郝崇义的官凭路引上印了一枚。

    郝崇义接过路引,却见上面朱红色的印泥印了两个楷体大字,却是“游历”二字,字体下面还有两个弯弯曲曲的符号,他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郝崇义颇感莫名其妙,正待出言询问,那尉警已然开言:“凭此印迹可在城中居停半月,半月之后若还要继续居停,须到治安署办理续居手续,如今州内正在戒严,晚间戌时以后不要外出,被拿了不是耍子!”

    说罢他推了郝崇义一把,郝崇义便手拿着这份盖了戳的官凭路引懵懵懂懂进了延州城。

    “下一个——”那尉警高声喊道。

    郝崇义怔了半晌,摸了摸怀中的铜子,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一路行来,关隘过了不少,要钱的比比皆是,不想来到了地头,进门倒是省下了门包费用,却莫名其妙被人在路引上盖了一枚金印……

    总算到了延州了,郝崇义吁了一口气。

    这位相府清客并非只会卖弄诗文的儒生,算是个不仅读过万卷书也曾行过万里路的。尤其如此,延州给他的印象十分复杂。此地的风土人情比之汴京和金陵要显得土气多了,论及文气甚至连西南一隅的成都都不如,无论是人物还是建筑车马都丝毫不见品位,无文人雅客,无驷马高车,汴梁街头的豪门显客和金陵秦淮的吴腔雅调在这里全无半分踪影。城里城外,满目皆是店铺摊位,乡间市坊,盈耳具闻南腔北调。

    这里的外地商人似乎比原著民还要多。

    延州的人口是第一桩让他惊讶之处,从外表看这座城池的规模不过只有汴京城的八分之一大小,但城内外所见所闻,即便是在这号称戒严的时期这里也足称得上是人声鼎沸了,他在王峻相府久掌户籍丁数,只这么一路行来便已经粗略有了个轮廓,仅治所一地的人口便将近二十万——这与他对这座边郡的旧有印象相去未免太远了些。

    这里的人不是风尘仆仆便是行色匆匆,每个人走路的幅度和速度都要比汴京城里快上那么几分,便仿佛这里人人都忙碌不堪一般。这里看不到开封府对面汴河码头上游荡的闲汉浪子,也看不到秦淮河畔终日吟诗问柳的风流文士,说书的先儿不在瓦子勾栏里面奉茶,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当街摆台卖艺,说的也全然不是前朝故事风雅典故,却多为当下时势上府政令民生得失,官府非但不禁止,还有穿了尉警装束的衙役胥吏在周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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