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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的官邸里,很少会回城中的私宅。

    郭虎禅和苏文焕身上有杨炯这个太学祭酒给的令牌,一路上自然是通行无阻,当然这只限于无关一些涉及到太学里隐秘的院所。

    骆宾王的官邸距离士子所居住的精舍区相当远,郭虎禅和苏文焕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骆宾王的官邸,而两人到的时候,才发现杨炯这个祭酒已经站在门口了。

    “见过祭酒。”面对这位主管学风纲纪的太学三祭酒中最严厉的祭酒,郭虎禅和苏文焕自然礼数周到。

    杨炯知道面前的郭虎禅很受骆宾王的器重,而另一个苏文焕是刑国公世子,因此也不像平时那样显得很冷漠,而是点了点头道,“太学令已经在等你了,跟我来吧。”

    跟在杨炯身后,郭虎禅不由低头沉思起来,今天这个日子是骆宾王派人知会的,看起来等会恐怕拜师的场面不会太小,不知道骆宾王会叫来多少人。

    郭虎禅甚至怀疑,骆宾王已经看出他的身份了,不然的话没道理只是见了一面,骆宾王就突然提出要收他为徒,仔细算算除了太祖皇帝有王远知这位当时的道门第一人做了名义上的帝师外,太宗皇帝和他的父亲景武太子都是父子代代言传身教,没有设过帝师。

    “太子以后要当皇帝,朕不能教那谁来教,你来吗,你当过皇帝吗?”这是郭虎禅在太宗皇帝的手札里看到的一段记述,这是当初太祖皇帝面对当时老臣魏征劝谏为太子选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做老师时,太祖皇帝的反驳,最后太宗皇帝就是太祖皇帝亲手教出来的,而他的父亲景武太子也是同样。

    想到自己那天在妙真观里问自己那位皇祖母,骆宾王是个怎么样的人时,自己那位皇祖母的评语可是‘一头老狐狸’,当然骆宾王毫无疑问也是个忠臣,只不过他忠于的是国家。

    在郭虎禅心里,那位很可能和他一样的曾祖父,太祖皇帝当初在制定各种制度的时候,表面上看似乎加强了皇权,可是实际他之后做的事情,却又让皇帝必须是强悍贤明的印象深入人心,相反不能做到的皇帝就不是合格的皇帝。

    如今未央宫里的年轻皇帝和他的父亲文皇帝,不就是那样,不管文官集团们怎么吹捧修文之世,可在天下百姓心里,文皇帝不是个合格的皇帝,甚至于现在未央宫里的年轻皇帝在连续干了几件大失人心的蠢事之后,连文官集团都有人开始暗中讥讽这个不合格的年轻皇帝比他父亲还差。

    郭虎禅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实际上开始于隋朝的科举制度,在历史原本的轨迹上,在唐朝只是处于发展的阶段,直到宋朝才彻底完备,而宋朝的那极端的以文制武的制度和兴盛的儒学,让科举培养出来的人才大多数都讲究忠君爱国,君在国前。

    可是如今的帝国,从五胡乱华到南北朝,再到短暂的前朝混战,一直处于低谷的儒学,在太祖皇帝开国之后,也没有得到复兴和强盛的机会,通过春闱大考进入太学的士子们经过五年的学习,所被灌输的并不是忠于君主这种教条,而是太祖皇帝所说的‘汉学’。

    ‘汉学’,这是太学里被称为治国之学的太祖钦定的主课,而在郭虎禅看来,汉学其实就是秦汉时期的古典军国主义揉合了先秦儒学以及后世的大国沙文主义,实用主义等等一系列的融合学问,所以在太学里,墨家,阴阳家,法家这些本来已经被儒家压倒,或者说托名于儒家的学说都换了个名得以成为重要的分院。

    两年的‘汉学’课程后,就是各自选择‘何为汉用’的选学,太学的士子们必须选择一门作为专精的方面,可以说太学培养的未来官僚在‘汉学’这种将国家利益和功利实用摆在至上地位的教育下,心里面尊崇的是已经近乎被神话了的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这样的皇帝,在他们眼里,至于文皇帝父子这种没有什么作为的皇帝毫无疑问不是什么合格的皇帝,或者将国家置于官僚团体的统治下来得更好的这种思想更符合他们真实想法。

    联想到帝国现在那看上去异常繁华的经济和南方已经出现的如同南宋末期的工商业资本萌芽,郭虎禅不能肯定那位曾祖父最后所希望的是君主立宪加海外殖民的这种制度,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位曾祖父早已死去多年,而他现在所要做的是把目前显得过于复杂的帝国局面拉回到过去的状态。

    想得出神的郭虎禅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骆宾王的书房前,要不是苏文焕及时拉了他一下,收不住脚的他恐怕会撞上前面的杨炯。

    对于苏文焕投来的疑问目光,郭虎禅报以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骆宾王这个太学令的老师官邸,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些事情来。

    不多时,进了书房的杨炯已经出来了,他朝抱着用锦缎包裹的长盒的郭虎禅道,“进去吧?”说完和苏文焕一起站在门外等候。

    书房里,骆宾王依然是那副看上去垂垂老矣,不知道还有几天活头的糟老头子的样子,只是那双看上去浑浊的眼里依然神光充足,看到一身白衣,腰间佩着长剑而非那柄黑刀的郭虎禅,脸上多了几分心满意足的笑容。

    “拜见老师。”郭虎禅朝骆宾王行礼之后,送上了自己准备的拜师礼,其中也包括另外三把打算送给卢照邻,杨炯,王勃这三人的长剑。

    骆宾王并不是矫情的人,他已活得足够久,宦海生涯中他曾经拒绝过很多人送来的礼物,但也收过不少,而眼前唯一可以算作他弟子的郭虎禅所送的礼物却最让他好奇。

    “原来是长剑。”骆宾王打开郭虎禅双手奉上的剑盒时,笑吟吟地说道,君子六艺,诗书礼乐御射,后面两样都是跟武沾着边,而汉人自古就有佩剑之俗,他这一生中别人送他的好剑也有不少,不知道这个徒弟能给他些什么惊喜。

    拿起里面那把看上去有些古旧的长剑,骆宾王一开始并没有看得太清楚,但是当他拔出那研磨之后仍旧那些斑驳印记的剑锋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这样的剑他已有快三十年没有看到了,当年他也曾经有那么一柄。

    “君不见封狐雄虺自成群,冯深负固结妖氛。…战士横行静夷落。长驱一息背铜梁,…重义轻生怀一顾,东伐西征凡几度。…君不见…天子按剑征馀勇,谁惮三边征战苦。…行路难,行路难,岐路几千端。”

    随着低越如龙吟的弹剑声,苍老的歌音响了起来,郭虎禅看着面前端坐的骆宾王一边弹着剑刃,一边而唱,听着那虽然苍老但是却充满一种雄壮的歌声,郭虎禅知道自己这位太学令老师当年在战场上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平生一顾重,意气溢三军。…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

    书房外,不知道里面情形的杨炯和苏文焕听到那弹剑做歌的苍老音调,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杨炯,他知道自己那位半师的太学令最近十年几乎已经完全不问世事,修身养性已得道家忘我只意,没想到今日竟能听到此等歌声。

    官邸前院的一处待客厢房内,一名躺在榻上,面色苦黄的老人目光里露出几分惊诧,“老师为何作武歌,竟好似恨不得要上阵杀人一般。”

    喃喃自语声里,老人身旁,一名不过四十余岁,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已经站了起来,似要出去一看究竟。

    (清明跑了外地,昨天真是对不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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