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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楮皮跪禀道:“大老爷,小的儿子若真得了赵家媳妇私赠的名贵扇坠,岂会在赵家翁面前展示啊,这于情于理都不合,只能说小的儿子并不知这扇坠是赵家的,至于扇坠到底从何而来,还请大老爷明察。”

    林知府质问夏楮皮:“当日夏贵瑜承认是赵家媳妇何氏隔墙丢过来引诱他的,你为何替他翻供,岂不知子不教父之过?”

    夏贵瑜大叫道:“府尊大老爷,当日小的是吃打不过——”

    夏贵瑜正要说自己是屈打成招的,却被爹爹夏楮皮重重捅了一下腰眼,便闭了嘴,侧头看看他爹爹,夏楮皮冲他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说话,激怒林知府可就不妙了。

    夏楮皮已看到曾渔就坐在林知府身后,心里怀了殷切的希望,禀道:“大老爷,小的儿子年幼不懂事,莫名其妙被告上公堂,一时乱了方寸,又的确不知扇坠来历,所以就胡乱招供说是何氏丢给他的,小的儿子是老实人,得知何氏上吊自尽后,十分愧悔,前日小的探监,他就对小的说那扇坠也不是何氏丢给他的,真真是从书桌上拾到的,若小的儿子要推卸罪责,就会把过错全推到何氏头上,反正死无对证,但小的儿子不是那样的人,他是有良心的,请大老爷明察。”

    这些话的大意都是曾渔通过四喜教给夏楮皮说的,入情入理,抓到了案情的关键,古时律法重人情,包括林知府在内的堂上众官都脸色凝重起来,林知府便问赵家父子:“你们又是如何发觉夏贵瑜与何氏有奸情的?”

    赵玉吾道:“大老爷在上,小的上次已经说过,小的见夏贵瑜的那块扇坠分明就是我赵家之物,回家就让妻子去向媳妇讨要,不说迦楠香扇坠没了,连另一块汉玉扇坠也不见了,何氏也说不出扇坠去向,这当然就是扇坠给了奸夫了。”

    林知府道:“闺房奸情,你一个做公公的哪知底细,单凭一个扇坠也不是证据,让你儿子自己说。”

    赵玉吾儿子赵旭不但矮小痴傻,还斜眼,见林知府问他话,就斜着眼看着林知府,张着嘴不说话,痴痴呆呆的样子。

    赵玉吾忙道:“大老爷,小的儿子胆小怕见官,说不来什么话的。”

    这赵旭一看就知道是个憨物,林知府摇了摇头,忽问:“那何氏姿色如何?”

    赵玉吾支吾道:“这个这个小的说不清楚。”

    林知府道:“那让你儿子说,或者把你妻子传上堂问话。”

    赵玉吾忙道:“大老爷,小的儿媳何氏生得白面红唇,颇有几分姿色,这才让夏贵瑜起了兽心奸|淫,请大老爷为小民作主,严惩兽恶夏贵瑜,追还我家财物。”

    林知府却对赵玉吾道:“你这样的憨儿子,给他娶个美貌媳妇,这不就是诲淫吗,妇人水性,哪个不爱年轻俊俏的男子,却耐烦与你这憨儿过日子。”

    曾渔听得暗暗摇头,知府大人有点昏庸啊,长得美貌就有诲淫之具了,就成了何氏与夏贵瑜通奸的证据了,这算个什么歪理!

    只听林知府又问:“何氏与你儿赵旭成亲有几年了?”

    赵玉吾道:“有三年了。”

    林知府道:“可有一儿半女。”

    赵玉吾脸有愧色,摇头道:“没有。”

    堂上官员目光都注视着那个赵旭,都在揣摩这个形似童子的憨物能否行房事,看这模样应该是不能的,那何氏就是守活寡,如此说来何氏与夏贵瑜勾搭成奸是很有理由的——

    林知府又问:“何氏因何自尽,本府只是传她上堂问话,为何就突然上吊死了?”

    赵玉吾道:“回大老爷的话,那何氏脸皮薄,听说要见官,怕街邻笑话,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

    林知府冷笑道:“既是爱颜面,怕街坊闲话,却为何要做出与夏贵瑜勾搭成奸的丑事?”知府大人是坐实这桩奸情案了。

    夏贵瑜叫道:“大老爷,小的平日只管做生意,闲时读读书,一向都是守法良民,与那何氏更是连面也没见过,何谈奸情啊青天大老爷。”

    林知府却道:“那你说迦楠香扇坠是哪里来的?”峰回路转,又绕回来了。

    夏贵瑜道:“迦楠香扇坠从何而来,小的真是搞不清楚,许是五通神摄来、许是老鼠叼来的,反正小的是从未收过何氏什么私赠,上回公差搜查我那小店,除了这块扇坠,哪里还有别的什么衣物珍玩,赵玉吾是诬告。”

    夏贵瑜的这句“许是老鼠叼来的”让林知府心头一凛,昨日徐渭的信稿不翼而飞,闹得整个府衙鸡犬不宁,后来才在老鼠洞里找到,府衙廨舍有老鼠,民居商铺岂会没有老鼠,焉知那扇坠不是老鼠从赵家拖到夏贵瑜卧室桌子上的?

    张幕客就是协助林知府理刑名的师爷,这时走到林知府身边低声道:“东翁,晚生曾仔细检查过那块迦楠香扇坠,发现扇坠有些残缺,似被咬噬过,当时未留意,现在想来莫非就是老鼠噬咬的?府尊不妨让人搜一下赵、夏两家的鼠洞,若能找到一些物证,岂不是勘破了一桩奇案。”

    林知府沉吟片刻,问赵玉吾和夏楮皮:“你们两家都养猫吗?”

    赵、夏二人都说不养。

    林知府又问:“既不养猫,那老鼠多么?”

    赵、夏二人又都说极多,林知府便吩咐四个差人,两个随赵玉吾、两个随夏楮皮,说道:“凡有鼠洞可拆进去,里面有什么东西都取来见我。”

    差人和赵、夏二人走后,林知府对夏贵瑜道:“此案就看是不是老鼠作怪,若不是,再看你还有何说辞,什么五通神摄来的,这等言语只好糊弄愚民,如何作得证据。”

    夏贵瑜这时也只有寄望于老鼠,叩头道:“全凭大老爷明断。”

    搜老鼠洞得有一阵子,林知府与一众官僚退入后堂饮茶闲谈,官员们倒是公私分明,退堂后绝口不谈奸情案之事,只说些邸报要闻和官场轶事以为笑谈——

    曾渔心里当然不是那么笃定,迦楠香扇坠是老鼠叼来的也只是猜测,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大,但不确定因素也很多,只是暂时也别无万全之计,谁能算无遗策呢?

    徐渭轻吟“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很是淡定,事不关己嘛。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差人回报,说从赵、夏两家挖拆了四个鼠洞,洞里的一应零碎物件都用箩筐挑来了,那差人还说:“大老爷,还捉到大小老鼠十七只,其中活的十三只,死老鼠四只,只因拒捕被击毙。”

    众官哄堂大笑。

    林知府也忍不住笑,喝道:“老鼠捉来作甚,赶紧丢了,等下在公堂上老鼠到处乱窜成何体统。”

    林知府再次升堂问案,只见一担箩筐搁在大堂上,箩筐里是谷子、大米、黄豆掺杂着细碎垃圾,满满两大箩筐,老鼠们还真是深挖洞、广积粮啊。

    林知府命令在堂下铺一块大油毡,把两箩筐细碎物件倾倒出来,叫赵玉吾和夏楮皮父子在边上仔细辨认,不时拣出一些零碎之物,不是夏家的就是赵家的,忽然拣出一物,差人大叫起来:“大老爷,大老爷,找到一块玉坠。”

    旁观的曾渔长出了一口气,与徐渭相视而笑,运气不错,老鼠们肯帮忙。

    赵玉吾目瞪口呆,鼠洞里找出的这块玉坠正是他与那块迦楠香扇坠一并交给儿媳何氏的汉玉扇坠,妇人不用折扇,何氏就把两块扇坠的丝线结在一起收在匣中,所以当其中那块迦楠香扇坠出现在夏贵瑜手中,而他回去向儿媳何氏讨要两块扇坠却都没了影,当然就以为何氏把两块扇坠都给了奸夫夏贵瑜了,今日这块汉玉扇坠从鼠窝里搜出来,岂不表明两块扇坠都是老鼠偷的!

    林知府看了一眼张幕客,张幕客点了一下头,林知府自知屈打了夏贵瑜,但要他当堂认错那是不可能的,错都在小民,赵玉吾要倒霉了,林知府对张幕客道:“此案一直是由张幕友协理,现在本案最重要的物证已出现,就由张幕友代本府梳理案情,追索诬告者之罪。”有些话林知府自己不愿当面讲,就由幕友代言。

    张幕客向林知府一揖,转身怒视赵玉吾,喝道:“赵玉吾,你为何诬告夏贵瑜,以致逼死自家儿媳何氏?”

    张幕客声色俱厉,赵玉吾吓得魂不附体,跪下磕头道:“大老爷、张师爷,小的也不知道是老鼠偷的扇坠啊。”

    张幕客朗声道:“府尊大人对你的诉状早有怀疑,若夏贵瑜真的与何氏偷情,岂会将何氏私赠之扇坠到处宣扬,稍有心智者都不会这么做,夏贵瑜难当是与你儿子一般的憨物?这是其一;其二,你在状纸上说被夏贵瑜席卷衣玩千金,但差人搜查夏氏纸铺却没有这些珍玩器物,你又说夏贵瑜要拐走何氏,被你发现,夏贵瑜还殴打你,全是一派胡言。府尊对此了然于胸,只因山贼逼近,守城护民乃是首务,故而未再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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